读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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领导交了任务，要我读报。读的是2009年11月30日的《北京日报》，文章是署名梅宁华的《对中国发展进程新历史现象的思考》，该文洋洋洒洒，排满了整整一版，初看之下，就让我头皮发麻。我表示读报能力有限，欣赏这么长的华章，在时间精力和能力几方面都有困难。于是领导指定我读全文中的第二节，读完后汇报感想。
这一节的标题就是一个问句：“为什么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均GDP还不高的发展中国家，较短时间内造就了世界级的基础设施，惠及全民？”我左右看看，两个女同事都在忙自己的。我不知道这厮问谁呢？按照修辞的目的推测：谁看就问谁，我看就问我。哦，我没公款出去过，没见过“世界级的基础设施”，没比较就没发言权，我不知道我见过的那些玩艺儿是不是世界级的。不过“惠及全民”这话，还有待商榷。别的不说，只这人提到的首都机场T3航站楼就没有“惠及全民”， 那个巨大的怪物从电视镜头里出来了，偏远地方孤陋寡闻的老百姓，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。作者认为中国的“动车组无论是设施还是技术，都已世界领先”；“高速公路从无到有迅速发展，总里程已达6.03万公里，位居世界第二”；“T3航站楼建设，其体量之大、规模之宏伟、设计之精巧、技术之先进，都令世界惊叹”时，差不多都口吐白沫，天花乱坠了，差不多扶摇直上，接近高潮了。但我作为一个国民，日日感受的仍然是交通拥堵带来的绝望，是每年临近春节一票难求的焦灼。中国交通的实际还是很尴尬的，即使当年写《七发》的枚乘来，也无济于事，不要说还是一个工业垃圾养大的跟屁虫。

“惠及全民”中的“全民”到底指的是哪些人？说奥运设施、T3航站楼“惠及”了全民，听起来像是笑话。不要说使用那些设施，寻常的老百姓大老远来，到鸟巢、水立方里边看一眼稀奇也要数百元。这些被“公共设施”掏空了腰包的人，八成不是到T3航站楼坐空客或者波音飞回自己的小山村的。所以，该作者说的“全民”中的相当一部分人，恐怕只是“被代表”、“被惠及”了的。这个“全民”的代表越说越不靠谱了：“世人普遍认为中国的发展水平高于3000美元”、“中国人民是在一个人均GDP仅有3000多美元的发展中国家享受到了一些发达国家的基础设施水平”、“我们享受到的绝对不是人均GDP3000美元发展水平的基础设施”。“世人”的意思是什么？“普遍认为”又是什么意思？难道世界上几十亿人对他说的没有怀疑？没有不同意见？都是齐刷刷一个赞成的声音？难道他比三大宗教的教主都厉害？整合了不同国家、民族和宗教的“世人”，对着中国政府齐刷刷竖起大拇指？大约我不是“世人”，因为我看起来这纯属扯谎。我生活在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之一的北京，我住房贷款与我的收入不成比例，我孩子在义务教育的名义下接受着昂贵的有偿教育，我周围10里之内没有一个免费的运动场所；我出门500米就是堵得要死的西三旗桥，我的生活里很少有免费的公共设施，连内急了拉屎拉尿的厕所也不例外，从前收2毛，现在收五毛。在中国，像我一样的人何其之多，不如我处境的人何其之多？难道我们不是“中国人民”？我坚决相信，在超市，2元3角的柚子的确比1元8角的要好吃，10元钱绝对买不了定价20元的东西；与此同理，人均GDP3000多美元的国家，其国民享受到的只能是这个档次的基础设施。实事求是地说，在中国，因为服务意识的淡薄、市场的不完善以及官员的腐败，我们能享受到人均GDP3000多美元国家的待遇就已经阿弥陀佛了，哪还敢期望享受到“一些发达国家的基础设施水平”。别的不说，就说高速公路吧，从北京首都机场高速，一直到中原河南，一直到西部的兰州，高速公路成为利益集团的摇钱树，收费没商量，老百姓忍气吞声只有挨宰的份，怨声载道，怨气冲天，哪里还谈得上“享受”？他妈的！我小时候，长辈人曾批我“说谎不眨眼”，与当今这些人比起来，我差的何止是十万八千里！我的八辈子老祖宗耶！

这个姓梅的作者说：“中国党和政府对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视世所未有”。“世所未有”这个判断也来得有些突兀，让我这样的人没有心理准备。所谓的“世所未有”，翻译过来就是古今中外都没有。中国没有，难道外国也没有？外国没有，世上哪来的发达国家？梅作者在褒扬本国政府之余，还不忘顺手一击西方的民主：不做修饰限制，一出口就是西方式的“选举秀”是“口惠而实不至”，如此说来，西方的发达和繁荣都是宣传；西方的民众都是傻子，被几个政客骗骗就过去了。为了说明中国的事情世所罕有，这位作者还抄来了许多数据来说明他的观点，好像是言之凿凿的样子。那些数字或许是可信的，但吊诡之处在于站在不同的角度，看到了不同的结论。对于中国的数字游戏，恰好手头有郑永年的观点：“中国官员可能也是全世界行政官员中对各类统计数据最捻熟于心的。数据就是政绩。在很多中国官员心目中，中国增长的高速度，一定意义上就是这种政绩合法性的完美体现。但是，这种政绩周期可能导致政策持续性较弱，问责制度难以切实执行。同时，政绩周期也不应掩盖中国官场中严重的贪腐行为。”

如果有兴致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问问这些颂歌派：作为人民的政府，口口声声执政为民，拿着纳税人的钱不去投资基础设施、基础项目建设，又去干什么呢？中国巨大的经济总量，控制在政府手中，政府投入基础设施和公共设施，既是职责所在，也在情理之中。一个负责任的政府需要的不是肉麻的歌功颂德，而是恰当的提醒。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，要扮演的不是吹鼓手，而是监督者。所谓的知识分子，不必费神列举我们的政府已经做了什么什么。那么长的公路，那么大的水库，那么庞大的建筑摆在那里，老百姓都长着眼睛，一出门都能看得见。几个理论家，几个写手，不要总以为只有自己长着一双近视眼，心智最聪明，眼光最远大，不要总以为只有他与政府最贴心，对政府的作为体会最深。如果知识分子耐不住寂寞，窜出来关心公共话题，他就应该说出哪些是政府应该做却还没有做的，哪些是做得不好的。但听听这些个梅知识分子们的言外之意，中国政府若干年来这些投资，不是本分，而是情份。这么大的情份，老百姓不该无动于衷，麻木不仁。老百姓应该跪在地上，叩谢政府替我们把那么多的钱花出去了！中国之大，中国各地区发展的不平衡现状或许超过那些坐井观天之辈的想象。对于执政党和政府而言，实现地区、城乡和民族发展平衡任重而道远。在复杂的发展背景下，举国家之力，兴修一些不无其他意涵的“形象工程”“政绩工程”，其合理合法性本来有待讨论。但讨论容易引起辩论，辩论容易导向争论，争论影响和谐，所以我们不讨论，任由一些人拍脑袋决定了算了。但这些文人不遵守规则，赤裸裸出来“雅”“颂”，反而逗起了人们的好奇心，人们想要弄清“体量之大、规模之宏伟、设计之精巧、技术之先进，都令世界惊叹”的后面还有什么。一旦“全民”觉醒，认真起来，政府就很不好玩了。所以，这些自诩聪明的吹鼓手，一味“雅”“颂”，有可能就是弄巧成拙、给政府帮倒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