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葬人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我叫索命，开了一家灵宝轩，其实就是卖灵堂用品的商店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今天，刚开业，外面鞭炮齐鸣，来捧场的客人很多，有企业家、有农民、贫富层次不齐。我之所以认识这么多人，因为除了卖灵堂用品，我还是一个送葬人，这是一个很古老的职业，现在几乎听不到有这种说法了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人从最后一口气，到入葬，七天的时间里，会有一个奇妙的生命历程。有人把这种历程称之为闹鬼，我说别闹了，我从入行的第一天，我爷爷就告诉我，永远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。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寄托、相思。试着去尊敬它，就可以了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我为什么入这一行，还得从我爷爷说起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第一次见爷爷，是我五岁的时候，在我来到人间的五年里，是百病缠身。邻居家的孩子满街跑，我最好的状态就是在床上，趴着窗户看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从我出生，爷爷抱我一下就走了，一直都没有和我爸爸联系，爸爸说爷爷是个神棍，骗吃骗喝。那个时候，我特别想知道，神棍到底什么样？五岁那年，爷爷背着一个帆布袋子来到了城里，他和爸爸吵了一架，不知道怎么说服爸爸的，爸爸竟然同意，爷爷把病重的我带回村里。我估计，那个时候，爸爸已经没招了，这么病下去，我可能连年都过不去，人一着急，在多的信仰也不行，就把我扔给了神棍爷爷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到了村里，爷爷把一串特别臭的石头，带在我脖子上，跟我说：“命儿，爷爷花了五年的时间，才整了这些东西，等你能耐足了，就把它摘下来。”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我现在还戴着这一串臭石头，其实是死人玉，爷爷挖坟坑挖来的。我天生属阴，生下来就有阴阳眼，不过爷爷在我出生的那天，抱过我一回，现在我都不知道，老头用了啥法子，封了我的天眼，搞得我现在想做点事情，眼睛还时灵时不灵的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活人不能看见阴间的事儿，如果看见了，必然被小鬼索命。天生的阴阳眼，叫天眼，有天眼的孩子，一万个可能也活不了一个。爷爷用了最后的法子，偷偷挖了人家的坟，用死人玉的尸气护住我，让那些小鬼看不见我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带上那些死人玉之后，我没过几天，就好了。奶奶做的小米粥，我能喝两大海碗，脸大的馒头吃一个半，爷爷笑着和我说，我一个黑户还吃这么多，让我爸给送粮票来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我五岁的时候，粮票制度已经取消了，只是老头还没有转过弯来。我以为，我能像别的孩子一样，就这样健健康康的长大。可是，有一天，爷爷和说：“命儿，跟爷爷走一趟，带你去吃好吃的！”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我乐呵呵的跟着爷爷走了，这一次成了我生命的转折点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爷爷住的村子在蒙俄边境，是北大荒时期过来的第一批住户。村子叫奋斗乡，也叫奋斗牧场！七八十户人家，几乎都认识我爷爷，岁数大的叫我爷爷索三，爸爸那一辈的就叫索三爷！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村里蒙汉俄三方通婚，大家都说自己是汉族，看着像八国联军！这一次去世的老人，是村西口的边姓人家，老边头和我爷爷不合，几次在村里的大会上，骂我爷爷是骗子！老人家昨天去世，身体里有二分之一是蒙族，所以用的是蒙藏的习俗！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从最后一口气到穿衣，边家都是问的有经验的老人自己操办的！可是老人的嘴一直张着，胆大的亲戚帮着合上，一会去看，老人家的嘴还是张着的！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如果仅仅只是嘴张着，老边头可能就这么下葬了！原来昨天晚上半夜过后，边家的亲子嫡孙就开始拉肚子，吃不下东西！边家的儿子们，为了办一个体面的葬礼，就强吃！吃进去就吐，吐的比拉的还臭！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边家轮流去看大夫，说是传染性痢疾。可是，帮忙的那些朋友也在，吃的一口锅里的饭，喝的是同样的井水，为啥只有边家的亲子嫡孙这样！村里人说是犯了邪，让找我爷爷。这一把一把药的吃，不管用！大人还行，孩子扛不住，就低声下去的找了我爷爷！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边家的大儿子叫边生，他索三爷长、索三爷短把我爷爷请进了灵堂，边老头躺在一口柳木棺材里面，还没有盖棺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那时候，我还是一个小屁孩，我看着那惨白色的脸，觉着有点怪。突然，边老头的眼睛一翻，灰溜溜的眼珠子翻着我，我一下就吓尿了，黄色的尿水噼里啪啦的顺着我的裤脚往下流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爷爷看见了，笑呵呵的拍了我的后脑勺说，咋这么没出息。边生说，小命儿还是一个孩子，不行就让先出去。我爷却把其他人都撵出了灵堂，把我留下了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爷爷用他粗糙的手，合上边老头的眼睛，用教育的口气和我说，按照这里的习俗，活到寿命该死的人，要用一块红布，包一把米，在人咽气的时候，把这口气接下来。然后放入炒米、银、金、玉石之类的东西。把这些做完，然后拿着一碗饭，送到村外的十字路口到了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这几步骤做完，才能给死者洗澡更衣。前面的步骤千万不能错了，否则会出事情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
[color=#000][font=宋体][size=16px] 爷爷说完，绕着棺材走了一圈，拨开边老头的脑袋，从下面拿出一颗黑不溜秋的银纽扣，要牙齿咬了咬仍在地上。[/size][/font][/color] 当时，我是怕的要死，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种好奇心，就问爷爷，边叔是不把顺序给弄错了，爷爷咧开嘴就笑，也不回答我，吊着我的胃口。
我干着急，可是爷爷竟然蹲在地上，卷起了旱烟，他用烟纸搓了两根，然后敲了敲那柳木棺材。
“老边，起来抽棵烟！”
农村的灵堂直接搭在外面，那棵烟就插在黑土地上，跟香一样冒着烟！爷爷扭着头，对着空地嘟囔。就像有人在旁边，两人聊得是老边家的家常。等那棵烟抽完了，我就问爷爷是不是和边爷爷说话。爷爷笑而不语，露出的是那种高深、我看不懂的笑容！爷爷说自己是送葬人，这个活就是替死者说话！
啥叫替死者说话？爷爷也没指望一个五岁的孩子，懂这些东西。就让我跟着他，把今天的事儿记下来就行。
我和爷爷走出去，看见边家的人都在外面等着。站在前面的是边生和他媳妇儿。边生挺有能耐，三十多岁，娶了一个邻村二十岁的女人，这个女人丰满得很，浑圆的肩膀大屁股，特别是那一对大奶子，一度成了村里人的话题。后来没人敢说了，因为这娘们不是一般的泼辣，老边家被一个人搞得乌烟瘴气。
爷爷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，就要喝茶。边生赶紧请进屋子里，猴王牌茉莉花茶伺候着。过了一会儿，爷爷说这事好办，不过……爷爷不说了，就盯着边生的媳妇儿，这个女人手上戴着一个明晃晃的大金疙瘩的，在八零年代，那东西可是宝贝，是老边家卖了一间木头剁（房子）才换来的三金之一。
边生的媳妇儿看爷爷想要她的宝贝，泼辣劲儿就上来了，掐着腰骂我爷爷，什么难听说什么，把我都吓哭了。爷爷抱着我要走，村里人就劝边生，不如把那东西给索三爷，邪性儿的事一闹出来，老边家肯定得死人。边生的媳妇儿听村里人这么说，又骂村里人。
这娘们真厉害，几嗓子没人敢说话了！村里人都看着边生，边生是出了名的气管炎！平时就是这样，老边头在的时候，和儿子一起被儿媳妇欺负的跟孙子一样。
爷爷说小生媳妇儿你也别叽歪，这就是买卖，你情我愿的事，你不给我就回了。村里人朴实，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，有啥事都是互相帮助。爷爷这样，就有点趁火打劫了。村里人看不过去就劝爷爷，爷爷不但不听，反而站起来就走。
边生媳妇儿哭得和杀猪一样，边生叫上兄弟，摁着自己的媳妇儿，硬是把戒指给抢了下来。递给爷爷，爷爷当着村里人的面，用牙咬了咬那金疙瘩。然后戴着我进了灵堂，他把金疙瘩塞进老边头的嘴里，帮老头合上了嘴。
说来奇怪，老边头的嘴一合上，边家的亲子嫡孙就都好了。我听村里人说我爷爷太得瑟了，收这种钱，早晚遭了报应。我爷爷根本不在乎，临走的时候还把人家的祭品装进帆布袋子里带走回家给我吃。
回到家我听见爷爷和奶奶说，老边头过得苦，怕去了那边没钱花，要不是村里人给穿衣服的时候，不小心银扣子掉了，老边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。
我大概懂了，就问爷爷，村里人说如果老边头的嘴不合上，会死人是真的吗？爷爷抽着烟，叹了一口气，死啥人？他们不懂瞎白活，老边头是命中注定，没有怨气，嘴里冒出那点尸气，最多让边家的子孙闹几天肚子。
那时候我不懂，现在知道，那是送葬人要替死者说话。我在村里活的很好，经常跟着爷爷见死人，也不怕了！还经常偷拿死人的东西。爷爷也不说我，就惯着我，直到八岁那年我才知道，死人有怨气多么可怕。
我八岁那年上一年级，我们班有一个特别讨厌的同学，被家里有钱的父母惯坏了，在班级里横行无忌，老师还向着他。
有一天早晨，我躲在路口，照着那个同学的脑袋，就扔了一块砖头，打的他头破血流，我吓了一跳，那天没敢去上课，奶奶知道了，就让爷爷带着我去给人家赔礼道歉。
爷爷不同意，觉得就是小屁孩打架，奶奶不同意，爷爷就带着我去了，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孩子是奋斗牧场张场长的儿子。
在内蒙这块地，乡长和场长是同级，关系很微妙。我现在也不清楚，感觉就像连长和指导员那种存在。
张场长油头粉面，去年才调过来，出了吃吃喝喝啥也不干。听村里人说，最近上面领导要下来视察，要看业绩。
张场长急了，连夜从城里请来施工队，想把村口的木头桥给修成钢筋水泥的。
这不，包工头一到奋斗牧场，立刻请场长下馆子。
那个时候，是八九年，村里就一家饭馆，村里吃饭也竟是打白条，饭馆也开得磕磕绊绊，不过从这个场长来了以后，这个饭馆的生意好多了，最起码能见到一些现钱。
包工头和场长喝着，我爷爷带着我就进去了。
我爷爷穿的简朴，还背着一个帆布口袋。张场长一看，牛眼珠子一瞪，就问饭馆老板，这吃饭呢，怎么进来一个要饭的。
饭馆老板一听就乐了，说这是咱村的索三爷，是老神仙，怎么能是要饭的呢。
张场长沉着脸听爷爷说完，一听说，他儿子是我打破的脑袋，照着我爷爷的肋骨就是一脚，爷爷多大岁数了，哪禁得住 饭馆老板赶紧拦着，那个包工头也帮忙上手了。
他们把我爷爷打了，还说我爷爷宣扬封建迷信，他们这是为民除害。
爷爷被打得浑身是伤，连夜给爸爸打了电话，爸爸第二天开着单位的车就来了，想找张场长理论，可是爷爷说老百姓哪能斗得过当官的，咱忍忍就算了。
爸爸带着爷爷去了城里的医院，因为上学我没有回城里，和奶奶留在村里，没有想到爷爷这一走，村里就出了大事。
爷爷离开奋斗牧场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日，我就约了几个小伙伴，一起去河边，看建设桥梁的人用机器打桩。
结果打桩器缠住了一把头发，打桩器竟然从河里掏出一个尸首来。
死者是一个女人，死了有三四天了，一只在水底泡着，变成了一种类似于皮球一样鼓囊的存在。
包工头都吓傻了，村民告诉包工头，出了这种事情得找索三爷。看见我在孩子群里面，就让我回家去找我爷。
我说不用去了，爷爷没在家。
张场长闻讯赶来，看见村民围着看热闹，就不高兴，嘴上骂骂咧咧的，骂的特别难听。
这种小山村可没有法医这种高大上的存在，就找了一个有经验的老人来看看，老人认出是村里的李寡妇，而且那鼓胀的大肚子，也不是被水灌进去的，是因为李寡妇有了孩子。
听说是李寡妇，还是一尸两命，张场长一下子就掉了魂儿。
李寡妇无亲无故，张场长就请人做了一个棺材，说是厚葬，其实是就想早早了事。我隐约觉得不对，爷爷和我说过横死的人和普通人葬法不一样。
可是我看张场长的意思，就是厚葬了，厚葬有怨气的尸体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我赶紧拦住张场长，却挨了张场长的一顿臭骂，说我小屁孩懂什么。也是，我一个八岁的孩子，说出的话谁能相信。
这件事因为没有通知爷爷耽搁了。可是没有办法，爷爷说奶奶花甲前命薄，不能接触白事儿。那个时代通讯也不发达，家里连电话都没有。联系外面用的是公用电话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的去上学。
李寡妇死的蹊跷，应该立案侦查。不知道为什么当天晚上就埋葬到村南边的坟山上。上学的路上，我看见十字路口小山一样的纸灰堆，脖颈子处阴风阵阵。
我挺期待的，总听爷爷一个人絮絮叨叨，他那个世界上没有鬼的说法，我早就半信半疑了。我猛回头，希望看见一个，全身浮肿、水迹斑斑的女鬼，我也过一把替死者说话的瘾。回头看见哪是女鬼，是张场长的儿子，他恶狠狠的用眼睛翻我。
他一定知道昨天那个砖头是我扔的，我撒腿就跑，见女鬼的想法一点也没剩下。
页:
[1]